儿子刚考完大学联考,已经玩得不见踪影。我要他以千字的篇幅,做阶段性的省察,像他小学和初中毕业时一样。对我而言,也值得在这个时间点上,略做回顾。毕竟,过去的18年,不是短暂的岁月;而往后的日子,他将是脱缰之马,和我渐行渐远。我最好早为之计,做好心理准备。
不过,在儿子眼中,我是父亲,也是经济学者。因此,我一直很好奇,父亲和经济学者这两种身份,对他的意义到底是如何的?
当父母的人都很清楚,随着子女年龄的增长,子女对父母的评价愈来愈低;我当然也不例外。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崇拜仰慕我的那段美好的旧时光。两个场景,我印象特别深刻。他五六岁左右时,有一次一起搭公交车,路程长,我们就玩猜谜的游戏。自己心里先想好一个谜底,然后让对方问,借着一连串的问题,希望把谜底猜出来。来回了几次之后,轮到由他想谜底,我提问。我一眼看到他盯着我的眼镜,因此,他刚说想好谜底,我问都没问,就直接说出谜底:眼镜!顿时,他的脸上露出惊喜仰慕的眼神和表情。那种模样,前所未有,也只出现过一次。
另外一个场景,是他四五岁时,我牵着他的小手,一起走回家。巷子里刚好蹿出一只猫,在我们前面跑过。我告诉他:“你看,前面有一只狗!”他抬头看着我,满眼笑意地说:“是猫啦!”我不动声色,加了一句:“你怎么知道那是猫?”他静了好一阵,我也没再多说。但是,我揣测,那是他成长过程中难忘的际遇之一,而我也自矜自是,认定那是启发他心智和想像力的关键时刻。
当然,从小他就知道我是经济学者,他听的很多故事,都和经济学的思维有关。其中之一,是面包店的故事。大约在他读小学二三年级时,我问他:如果你开了家面包店,那么你会做10种还是100种面包?“100种。”他毫不犹豫。我不作臧否,但是娓娓道来相关的考量:对面包店的师傅而言,做100种面包要花很多心思、时间,做10种要容易得多。对买面包的人来说,100种面包当然大有吸引力;可是,要在100种里选来选去,也要耗费很多时间。如果只有10种,可能反而容易选,虽然种类少了许多!也许,童话世界里满房间玩具、满桌子巧克力、满屋子各式面包的景象,从此从他的脑海里消失。
不过,即使不是大剌剌地援用经济学的专有名词,生活里的许多点滴,总是不经意地反映了我的思维背景。他每周的零用钱,固定地在周末收拾完房间之后才能开口要。可是,他个性松散,又衣食无虞,从来没缺过钱,对零用钱也就满不在乎。数不清有多少次,他会哀怨地说,好像有两周没拿零用钱了。我的回应总是千篇一律:自己维护自己的权益,成本低;别人借箸代筹,成本高。
无论经济思维的色彩浓淡如何,生活毕竟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。子女眼中的父母,自然不会是四平八稳、光鲜亮丽。我在儿子心目里的地位,两桩小事可见其余。
小学六年级时,他班上同学的父母轮流在早自习时介绍自己的专长。有位小朋友的父亲是飞将军,穿着笔挺的制服,介绍各式战机的特性和外形。小朋友们目不转睛,无限神往。妈妈听完儿子的描述,问他为什么不请自己的爸爸到班上露面。“可是,他只是教授啊!”儿子的口气,不胜惋惜悲切!这种心理,似乎与日俱增。上高中后有次住院,差遣我四处找漫画店,帮他租漫画。他明白表示,我的功能,就只剩下帮他租漫画了!
还好,在他高二时,学校采用课本的经济学部分,是我所撰写。由老师和朋友口中,他似乎才渐渐知道,自己的爸爸不是那么不堪,于是言谈举止之间,偶尔出现一点小小的客气。据他说,进了大学之后,大一就会学我的《经济学》。这倒是令我稍有期待,看看经由课堂上的讨论,他对我的敬意是不是会慢慢增加,即使回不到他小时候那种全盛期的状态。
无论如何,对他和我来说,现在都只是逗点。当他有了专业技能,开始工作;当他娶妻生子,有自己的家小,都将会是陆续而来的逗点。在每一个逗点上,他可以想想,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如何;而我当然也可以继续琢磨,自己一路走来表现又是如何——就一个经济学者/父亲而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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